发布日期:2025-02-18 14:20 点击次数:103
□王干
春节得闲,和家人在古北水镇住了两日。
古北口的山风硬,水倒是软的。青石板路让泉水浸得发亮,地面少许的残雪镶嵌在石缝之间,告诉游客,这是冬季。
灯笼是旧年的柿子,挂在青砖老墙上,汁水浸润了整条巷子。腊月二十九的日头还悬着,古北水镇已把自己腌进了红纸、糖霜与花椒的坛子里。我们一行五人拉着行李,看着同样拉着行李来过年的年客们,会心一笑。抬眼望去,司马台长城就在头顶,像一尾回家栖息的游龙,安静地陪伴着家人的节日。
灯笼铺的掌柜扎骨架最是利落。芦苇秆子过火烤弯,手指头转三圈就是个圆。“早些年给长城戍兵糊灯笼,得防着蒙古风。”他往新糊的兔儿灯呵口热气,纸面鼓起个包,“如今改侍候拍照的姑娘,倒省了桐油钱。”檐角铜铃叮当响,恍惚还是驿站换马的时辰。
烧饼铺来客匆匆,老板娘揉面使暗劲,面团摔在枣木案板上“啪啪”响。“明朝守军就馋这口芝麻香”,她往炉膛塞柴火,“如今倒要防着无人机掉进面盆。”
暮色漫过望京楼时,温泉汤池腾起白雾。北京来的摄影师褪了羽绒服,单穿件汗褂子泡汤。“像不像老舍笔下骆驼祥子歇脚?”他问搓背师傅。老师傅舀水冲石板:“祥子可舍不得花这钱。”两人都笑,水汽顺着皱纹往鬓角钻。
展开剩余61%水镇人过年,案头总要码一方冻豆腐。山泉点的卤水豆腐,在零下十几度的石板上晾足三日,蜂窝状的孔洞里结满冰晶。刀刃切下去,簌簌落下的不是豆渣,是关外吹来的雪粒子。
“冻过心的豆腐才经得起熬。”客栈的厨子掀开柴火锅,酸菜白肉在奶白浓汤里咕嘟。豆腐吸饱了油星子,仍旧棱角分明。窗外的冰瀑悬在黛瓦间,像谁家忘收的晾衣绳上,冻僵了一匹月光。
染坊的蓝印花布褪了色,倒成全了灯笼的好皮相。扎灯老人在门墩上搓艾草绳,竹篾子在他掌心开出梅骨朵。孩子们追着兔子灯跑过石桥,灯影在河面写下“福”字的草书,晃晃悠悠,好像还没写完。
戏台前的糖画摊子最是热闹。铜勺倾泻的麦芽糖浆,在半空走完《穆桂英挂帅》的唱腔,定格的瞬间——杨宗保的银枪尖上,正挑着一粒冰糖山楂。
晚餐在一家火锅店里吃,这家火锅店门口放着一口超大的火锅,上面写着:长城脚下第一锅。火锅店里,热气腾腾,有点像温泉汤池飘扬出来的雾气,窗花倒冻得棱角清晰,提醒食客出门别忘了穿好衣服,戴好帽子。
我戴着一顶前不久去新疆喀什新买的貂皮高帽,刚出门,在小桥头碰见了手持铜锣的更夫,他的装扮是仿古的,而我的高帽子让他一愣,仿佛都在戏中。他敲了三下锣,吆喝一声:水火平安。然后对我嘿嘿一笑,露一口豁牙,像极了风化半边的城墙砖。
子时的更声是从永顺染坊的滴水檐坠下来的。游客散了,灯笼在风里晃成一片醉醺醺的腮红。长城的脊背上驮着明明灭灭的电子许愿灯,似散落的烟花,也像新年祝福的余韵在飘荡。
民宿掌柜摸出地窖藏的柿子酒,给值夜的伙计斟满:“早年间守岁要听冰裂声,如今……”话音被突然炸开的烟花掐断。雪落下来了,覆在无人机表演的轨迹上,像给夜空撒了层糯米粉。
第二天清晨接驳车碾过结霜的柏油路。早点铺子升起炊烟,冻豆腐在案板上醒成白玉模样。灯笼们眯着惺忪睡眼,看游客中心的大屏又开始循环播放:“古北水镇,给您原汁原味中国年。”
太阳红红地升起,像巨大的灯笼。我对孩子们说:该回北京了。
孩子们还在滑冰滑梯,来来回回地滑,赖着不肯走配资金额,在透明冰色中流连。
发布于:广东省